两次乘军舰从战火纷飞的也门撤离,第一次搭乘外国军舰,第二次则是中国军舰临沂舰
马冀忠:21年亲历两次“不同”的撤侨
本报记者 白波
2015年4月2日上午10点多,当马冀忠和225名巴基斯坦、埃塞俄比亚、新加坡、意大利、英国、加拿大等各国侨民乘中国海军临沂舰驶离亚丁,望着渐渐远去的港口,这个年近半百的西北汉子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历时7天,身为中国驻也门亚丁总领馆代理党委书记的马冀忠,终于完成了惊心动魄的亚丁撤侨任务。时至今日,他仍用“刻骨铭心”来形容这段经历。
在马冀忠30年的驻外和外事工作生涯中,这是第二次乘坐军舰从战火纷飞的也门撤离。不过,与2015年乘坐临沂舰撤离不同,21年之前的1994年,搭载他的是一艘外国军舰。
再赴也门,他和妻子一同“留守”
马冀忠是银川人。1986年,高中刚毕业的马冀忠就作为公派留学生到苏丹学习,毕业后不久即前往也门,在中资企业工作。也门在中东地区经济不算发达,但上世纪90年代初,在南北统一不久的也门看到的景象,还是让马冀忠觉得震动。“家家户户都住楼房,都有私家车。那时候别说银川,就是北京也没几家有汽车的。感觉人家的条件比我们的还好……”
1994年5月,也门南北势力爆发内战,持续2个月的战争造成了110亿美元的巨大损失。
激烈的战火之中,中方人员不得不决定撤离。马冀忠回忆,在亚丁,搭载中国工人撤离的是中水公司的两条渔船。“撤侨行动千钧一发,渔船把捕上来的鱼全倒回海里,清理了鱼舱,让工人住了进去。”马冀忠自己搭乘的,则是一艘法国军舰,同船的还有其他国家的侨民。这成为马冀忠驻外生涯经历的第一次“也门撤侨”。
回国后,马冀忠进入外事部门工作,多次派驻中东国家。2010年底,席卷中东世界的所谓“阿拉伯之春”爆发前夕,马冀忠接到新的任务,这一次的目的地又是也门。
20年后再赴也门,马冀忠在中国驻亚丁总领馆任领事。对比国内的发展,曾经眼中的也门高楼已变成了“矮楼”,汽车还有,就是看起来陈旧了不少。20年间,国内发生了巨变,而也门竟没什么变化。
亚丁总领馆的前身是中国驻南也门大使馆,按照大使馆标准修建,一座三层的办公楼外还有一座三层的宿舍楼。“领馆很大,不过就没有那么多的人员编制了。”马冀忠说,2011年初也门局势失控后,外交部已经考虑“撤馆”,“但使领馆是国土的一部分,而且中国也门关系友好,不能轻易撤。”斟酌之下,外交部还是做出了亚丁总领馆在撤出部分非重要岗位人员和家属情况下留守的决定。
亚丁总领馆主要负责也门南部地区的领事业务,例如向赴华也门人发放签证等。“留守”状态下,总领馆的人员编制最大限度地进行了缩减,到2015年撤侨前,只有马冀忠夫妇和总领事夫妇共4人常驻,马冀忠的妻子李红梅还属于“编外人员”。
一声巨响,电话那头没了动静
2011年的动荡过后,也门局势的相对稳定在2014年再次被打破,胡塞武装夺取了首都萨那。次年3月,随着也门总统哈迪逃亡沙特,以沙特为首的中东十国联军在3月26日对也门发起“果断风暴”军事行动,也门战局进入白热化。
“2015年初打得太厉害了。战乱国家的使领馆都会很早做好预案,26日沙特开始空袭,27日外交部就决定要撤侨。”马冀忠说。当时领馆总领事恰好回国休假,馆内只剩下马冀忠和妻子两个人。作为代理党委书记,他全权负担起了在亚丁组织协调撤侨的任务。
事实上,2011年进入“留守”状态后,即便局势相对平稳,亚丁总领馆的日子也没有几天是容易的。“情况好转的时候我们就囤积生活物资,米面油、燃料这些。当地的供电供水极其不稳定,发电机需要柴油,都得储备。我们还在领馆楼顶上做了很多水罐。”至于一日三餐,就更得自己动手。
最揪心的还是安全问题。一次发生在四五百米外的自杀式袭击,曾震碎领馆所有玻璃,将室内的石膏吊顶整个掀下来。当地人喜欢朝天开枪进行庆祝,有人在家里和公交车上被流弹击中丧命,马冀忠听说过好几次这样的事……
外交部原计划2015年3月30日在亚丁港和也门西部的荷台达港,由海军第十九批护航编队临沂舰和潍坊舰同步撤离亚丁和萨那方面的两批侨民。3月27日撤侨行动开始后,亚丁总领馆领区内需要撤离的中方企业主要是一家中建材公司的水泥厂。起初水泥厂方面没有考虑撤离,工厂的也门方业主也表示以他们的实力可以保护中国公民。“在我们看来都必须撤,但企业也会考虑利益。最后水泥厂还是决定撤离。”马冀忠说。
3月28日中午,上百名水泥厂的中国工人在业主武装护卫下,启程赶往亚丁。这天下午,惊险的一幕曾让负责撤侨工作的国内外交人员惊出一身冷汗。时任外交部领事司副司长郭少春正和马冀忠通话,突然听到电话那头轰的一声巨响,就没了声音。国内人员做了最坏的想象,幸而十几秒后,马冀忠的声音又从电话中传来。原来是一颗炮弹在距领馆十几米的地方爆炸,“动静非常大。我们的办公室是临街的,我下意识地把手机甩了出去……”
水泥厂距亚丁90公里,然而工人们抵达亚丁已是傍晚时分。“亚丁已经打得很厉害,情况和萨那不一样,萨那的局势还可控。在亚丁多待一天,哪怕几个小时,风险都会增加。”情势紧急,马冀忠向驻也门大使馆和外交部提出建议,亚丁方面人员在3月29日提前一天撤离,外交部同意了。
那感觉,大概是生离死别
离开也门后,马冀忠一直都不太愿意提起在亚丁的那最后7个昼夜。“亲历过那种时刻,人的想法真的会不一样。那种感觉,大概就叫生离死别。”四年之后,坐在单位舒适的沙发上,享受着家乡夏日早晨特有的清凉,马冀忠对记者说,如果还有外派的工作,他一定还要带上妻子,今后无论走到哪儿,都绝对不会离开她!
撤离前一天,2015年3月28日晚,隆隆炮声之下,马冀忠和妻子李红梅把床垫搬到卫生间过了一夜。3月29日是两人的结婚纪念日,临近14时,中国海军临沂舰出现在亚丁港,寂静的码头瞬间陷入沸腾。把包括妻子在内的122名中国公民送上临沂舰,马冀忠自己又回到了总领馆,他还有留守任务。独自一人登舰,面对舰长和丈夫外交部的同事,李红梅流下了眼泪。
直至此时,中方也没有决定“撤馆”。当天夜里,已成空楼的俄罗斯总领馆遭到沙特联军误炸,被爆炸惊醒的马冀忠再也无法平静,他写下了这样一条微信上传到了朋友圈——
“目送我海军护卫舰缓缓驶去,紧绷了三天两夜的神经一下得到舒缓。不禁回想起21年前的1994年,同样发生内战,我作为众多在也门工作的中资公司的一员,搭乘法国撤侨舰艇撤离了也门。依稀记得当年站在甲板上远眺硝烟弥漫的亚丁港的情形。此情此景,心中陡然迸发出强烈的骄傲和自豪。”
马冀忠和商务部派驻总领馆经商室的领事胡海作为总领馆党委委员,成为亚丁最后的留守人员。局势持续恶化,已经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3月31日,中方终于做出了撤馆决定。
4月2日,临沂舰再次驶入亚丁港,这次他们要接走的是巴基斯坦等十个国家的225名侨民。“这在撤侨中很常见。按照国际惯例,国家间相互提出申请,希望对方在撤离时带出自己的侨民,只要持相关国家护照就可以登舰,就像我在1994年坐法国军舰撤离也门一样。”马冀忠说。
仅仅过了几天,形势与3月29日又完全不同。亚丁已成为一座战场,政府部门大门紧闭,负责人的电话也打不通,无法办理撤馆、撤侨的照会。马冀忠凭着私交联系到亚丁省副省长,对方派警卫秘书开车往返,才把重要的照会文件办了下来。
四年后的今天,也门局势依然胶着,胡塞武装和沙特联军、政府军仍缠斗不休。亚丁总领馆撤馆后,至今仍未复馆。驻也门大使馆在沙特留守。据马冀忠透露,亚丁总领馆馆舍在中方撤馆后便被当地一名内政部副部长占据,外交部曾就此事与也门方面交涉。
对比四年前在临沂舰上拍的照片,记者面前的马冀忠状态轻松了许多,看上去似乎也变得更年轻了。他与记者聊起自己的近况,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人物简介
马冀忠
1968年生,1992年至1994年在宁夏城乡建设厅工作,期间被借调至中国成套设备总公司驻也门机管站任翻译。1994年起在宁夏回族自治区外办工作,先后被派驻埃及、阿联酋、也门等国,现任宁夏外办亚洲处四级调研员。